《风暴鸟》是瑞典重要文学大奖“斯德哥尔摩国际文学奖”获奖小说,以虚实相间的笔法,记述了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。年,冰岛数艘拖网渔船在纽芬兰渔场遭遇恶劣天气,寒冷与风暴威胁着每一个人的生命。“海鸥号”上,32名船员危在旦夕。
大海冷得足以冻死一个成年男子,渔船在刺骨的冰霜和梦里的风暴中迅速结冰。船员们试图一点点打碎大面积冰体,让满载的船只前行。死亡在步步逼近,一场人与自然的生死战已经上演。
埃纳尔·卡拉森,冰岛文坛的领军人物,冰岛文学奖得主。他最著名的“战后三部曲”《恶魔岛》《黄金岛》《应许之地》,均已改编为舞台剧和电影。年卡拉森获冰岛文学奖,DV报文学奖,也曾获北欧理事会文学奖提名。
小说选读
[冰]埃纳尔·卡拉森丨文
01
乍一看去,将冰块凿下船身似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:冰层看起来好似玻璃,实则坚若磐石。而当冰层积聚到了我们船上的这种程度时,它便再不像是孩子扔块石头就能击碎的那种薄薄的冰面,而仿佛成了一座形态万千、凹凸起伏的巨型水晶雕塑;它似是由一位灵工巧匠根据自己的美学品味创造而成,实则呈现出了这艘船的形状,当然首先还是那些固定在船身上的东西:操舵室前的巨大绞车被勾勒出来,线条粗犷而凸出,好似一座小山、一方雪坡;架在鱼箱周围的铁柱从甲板上耸起,兴许会让人联想到美国的摩天大楼;船舷上方的栏杆成了一面垒起的花园石墙;钢丝与支索平时的粗度连一位强壮的水手长的手指都不及,现下却也粗得同下水管道一般;两侧的网板架已然满是冰瘤,同样还有上层建筑以及救生艇甲板上的一切——其中就有我们要拿来救命的东西:救生艇。
船只最前部的鲸背甲板及其上的绞盘与起锚机,已然成为一座冰冠,就如同瓦特纳冰川的巴达本加火山一般。几年前“盖歇尔号”飞机在那里失事,人人皆以为事故中无人生还,可许多天后,人们发现了幸存的机组人员;而等到第二年春天,再去搜寻飞机的残骸与机上运载的货物时,机身却早已被越积越厚的冰所覆盖。还有美军派去接人的雪上飞机,也是一经降落便被牢牢冻住,最后他们只得把飞机留在那儿;人们在短短几个月后再次来到事故地点时,这架飞机也已然消失于冰面之下。
《风暴鸟》
[冰]埃纳尔·卡拉森/著
张欣彧/译
博集天卷·湖南文艺出版社
现在,“海鸥号”的船员们所要对抗的,正是这样一座越积越厚的冰川。每个人都穿着自己最厚实的衣服,脚踩齐膝的高筒靴,将防水服披在了最外面。有人抄着锤子,有人挥着扳手,也就是拖网渔船的船员们常用来旋拧和固定的工具;还有人拿着水管、松肉锤和砍肉刀。水手长的手里是一根大撬棍,陆上的人们管这东西叫“钢人”;而装备最好的人拿的是冰镐——别看它外观小巧。船上有两把冰镐。船员们登上甲板,可甲板也被裹上了一层冰盔,所以他们必须得找个抓手才行。他们往常遭遇大浪与颠簸,倒也能轻易找到抓手,唯独现在,一切抓得住的东西都已然被隐埋在冰盔之下。
所幸,现下的颠簸要比往常这种极端天气里平缓许多,亏得船上积冰的超重负荷,船身侧倾以后,无论如何也要好一会儿才能再直立起来。但这对如今的情势也并无多大助益,因为如此一来,脚下的甲板也就一直不是平的,永远都是斜坡,猝不及防之际,狂浪又汹涌扑来,席卷一切,这时候可要死死抓牢,冰冷的海水可不是几滴飞溅的水花,而是飞瀑一般催逼人的沉沉洪流。
不过,虽然这冰体的外观有如冰川或水晶雕塑一般,可是开凿之后便发现,要将它凿穿、击碎也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困难。敲在铁栏或者钢绳上的得力一击,就足以清理出一大片地方,若是力道干脆又敲准了位置,甚至能清出半米有余。不管什么活,只要努力之后得到了结果,便会让人高兴,而这里的成果更是显而易见的,人们干得也越发起劲。几击之后,原本完全消失在冰墙底下的船舷又重新出现了,还跟之前一模一样。这时候,凿冰才成了某种乐趣:湿漉漉的脸庞从防风帽檐下向外张望,瞧见一根粗如桶底的钢绳,于是这名船员朝上面敲打几下,钢绳在击凿之下又现出了原貌,包裹在外的冰层也随之碎裂。冰层碎成大大小小的裂块,或是撒在甲板上,或是随风飘散。
02
就这样,他们重新召唤出这艘船的原本形状,刚开始时的进展也出乎意料地顺利,作业区又再度现身了:上面漆的是金属色或是其他颜色,一般是棕色和黑色。人们甚至会发奋到忘我的程度,但这一点恰恰是大忌,因为他们必须要警惕倾涌上船的海浪,在浪头落至甲板之际,一定要死死抓住一块新出现的抓手。
而船长则在他们头顶上的桥楼窗旁,监视周围的海面与海浪,有些浪头高到他必须仰起头来,才能看清它们要奔向何方;船长很擅长判断,每当看见一道高浪即将击上船身之时,他便高喊:“浪!”而当海水终从船上退去,刚刚还光洁一新的铁具便又被裹上了冰壳。
冰层很快就越积越厚,不仅因为下一波海浪旋即又涌上甲板,还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一片飞扬的浪沫,与急旋的雪片交杂着。冰壳很快便不再是薄薄一层;虽然刚刚才成功清理完支索与钢绳,人们又要重新开始,在同样的地方击凿。只是这时,他们的手更疲累了些,在开工前穿上身的衣服也不复干燥温暖了。这样竭力苦干,防水服底下的身躯也散出蒸汽;遭逢巨浪、屈身闪避时,冰冷的水流又顺着脖颈一路探进;沿着甲板奔腾的水流也可能将高筒靴完全淹没。
清理钢绳、船舷与栏杆上的冰层尚且胜利在望,裹住绞车与艏楼的冰川则棘手得多。一击上去,什么都不会摇晃,什么都不会摆荡,一切都纹丝不动,如同荒原冰川一般冰冷而沉默。
最强壮的、拿着最大钝器的船员还是决意一试;最成功的时候,比如在通向艏楼的阶梯上,人们能击落不少完整的巨冰。可这时又会出现另一个问题:这些巨大的冰块轰隆隆地滑过甲板时,人们可千万要躲闪开来;船员们都知道,孤零窜动的浮冰是所有冰体中最危险的一种。
几天前,在“海鸥号”航向渔场的途中,他们就目睹一艘载着近百名船员的崭新船只被这种浮冰所伤,而将近半个世纪前,乘载两千余人的豪华邮轮“泰坦尼克号”也恰恰为其所毁。像这种滚在甲板冰面上的冰块,或许会狠狠地砸到某个船员;而且,就算能将这样的冰体从它原本积聚的地方凿落下来,船身的重量也不会减轻:冰块仍然在船上。他们必须用冰镐和钝器追上浮窜的冰块,将其凿成足够小的碎块,碎冰才能顺着甲板排水孔被冲走;较大的冰块就需要大家协力,一起把它搬到船舷上,再扔到海里。
凿冰的船员们腰间都系着绳索,绳子又固定在船身上。船首舱房里的船员则需等待,直到桥楼与鲸背甲板之间绷起一条绳索后,才能唤他们出来,让他们借力绳索,沿着甲板一点点向船尾移动。待其加入后,大家便向积聚在操舵室上的冰块进击。凿冰的进展差强人意,只是随着其中一击,操舵室的一面玻璃也被砸了个粉碎;这面玻璃恰好在车钟旁,也是船长平时发号施令的地方。
在其他情况下,人们会立刻将这扇洞开的窗户封住,以防寒风、飞雪与海浪灌入室内,而船长却立马发现,至少就目前的状况来说,最明智的做法是让这面窗子保持敞开,因为与此同时,积在上层建筑上的冰层几乎完全遮挡住了其他窗户的视野。
原标题:《《风暴鸟》:野性残酷的北欧风暴,一场人与自然的殊死搏斗》